我小时候她总说酒泉的风是有脾气的。春天发着小火抓着戈壁的沙粒甩在窗户上,秋天发着大火抱着火箭燃料的清苦味儿丢进堂屋里,就是卫星升空的夜晚最乖。“随着卫星的尾焰,把星星串成的线抛向天空,把燃料和梦想的味儿送到各家各户……”只要看到或听到酒泉的消息,她总能找到契机把这些絮叨一遍,可那时的我眼睛却看不见当年闪亮在她眼里的星光。
在我的眼里她啰嗦且“胆小”:择菜时不止一次看到青虫,仍旧会让她每次尖叫连连“有……有虫……”自己明明害怕可是会将小小的我护在身后;牵着我的手过马路,一定用力攥着我的手腕,每次必然念叨“过马路不要看手机”,即使我的手机在口袋里,仿佛害怕司机们都是不戴眼镜出门的高度近视,习惯性的将已经长大的我挡在身后;至于什么睡前检查燃气、水龙头、电源线……更是日复一日、不厌其烦,即使后来我在另一个城市工作了,也会每天发消息提醒。她把日子过得太小心了,而我也逐渐滋生了逃离的欲望。
填高考志愿那天,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:“报个离家近的学校吧。”于是我便去了仅仅四十公里外的大学。明明有宿舍,却必须经常坐城际公交回家,公交车的座椅磨得我屁股生疼,同学们说我上了大学也要经常回家找妈妈,是走读大学生。她却总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地问“到哪了?”生怕我迷路!这回家的路像极了戏台上老旦唱不完的嗯嗯呀呀。所以节假日前我就迫不及待买机票高铁票,准点去陌生的地方畅快呼吸自由的空气,故意漏接她打来的电话。“人生需要说走就走的旅程。”我的意洋洋地对电话那头的她说。
毕业找工作,我特意选了一百公里外的城市,并宣誓主权的说:“我不是笼中鸟了,我对未来有自己的理想和规划。”她默默点点头,转过身没有多说,异于往常的啰嗦,我突然发现夕阳下她的身影有些佝偻了。
我又一次迫不及待的奔向了自由,但现实很快给了我一拳:押一付三的房租和水电费、取暖费一起躺在了我自由空间的桌面上。我拿着手机,点开她的头像,心里练了好几遍开场白,突然对话框里跳出五千元转账。“天冷了,听说你那边最近要降温,趁年轻多闯闯。”怎么就写了这么几个字!我的眼睛有点疼。
自由且漂泊的日子里,我才知道饭要自己做、衣服要自己洗、心情要自己收拾,风雨更要自己面对……我决定辞掉工作,回家好好照顾胆小的她。我对她打趣道:“羁鸟恋旧林,池鱼思故渊”,她笑。
回到家后我才发现她并不需要我的照顾,她可以轻松拎起20公斤大米;可以克服恐高站在桌子上的凳子上摇摇晃晃地换下坏掉的灯泡;可以在卫生间水管爆开时熟练地关上阀门,换上水管……原来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,她变得胆大了。
我又一次想离开了,当我终于有机会去实现儿时的理想时,我艰难的向她张口。“好男儿志在四方,想当警察,想秉持正义就不必在意身在何处。”她鼓励我去她曾经生活了多年的西北实现梦想。“不用担心我呢,我什么都能自己干。” 她顿了顿,补充道。
列车的颠簸晃醒了靠在车窗上睡着的我,在睡梦中过往竟然走马灯般上演了一遍。
如今来到新疆已经一年有余,从山东到新疆,从40公里到4000公里,我不知她是怎样接受了我走这么远的,走这么久的。我问她“会想我吗?”那时的阳光很刺目,她脸上的表情我没能看得太清楚。
又想起出发前母亲送我去车站的场景。车站里,她在送站口踮起了脚,努力透过隔断冲我挥手。我看见她抬起手揉眼睛。她是哭了吗?我不知道,我看不清。耳边又响起:“安心工作,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……”母亲的话被风吹散了,零零散散洒满了车站,车站广播放的歌夹杂着风也汇集了母亲的话:“列车会准点吗?路上有吃的吗?到家后不管几点饭都会热着……”
我摸出手机,想给她发条微信:“妈,西北的星星真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