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秋雨过后,北京的秋天才算真正扎下了根。我迎着微凉的秋风走出地铁站,熟悉的鸽哨声从头顶掠过,抬头时,屋檐上的枯草正随风轻轻摇曳,像在跟阔别半载的我打招呼。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,我总觉得秋天的故乡才最像“家”——没有春日的沙尘、夏日的闷热、冬日的凛冽,只有恰到好处的凉爽和铺天盖地的暖黄。
先往胡同里钻。拐进黑芝麻胡同的那一刻,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。墙根下的月季还剩最后几朵,花瓣上沾着晨露,衬得灰砖墙上的爬山虎愈发红艳。
张大爷家的院门虚掩着,里头飘出炒栗子的甜香。我隔着门喊了声“大爷”,他探出头笑道:“小伙儿回来啦?刚炒好的栗子,趁热拿点儿!”
手伸进门缝接栗子时,指尖触到木门上的铜环,冰凉的触感里藏着几十年的烟火气。胡同深处的银杏树下,几个老太太坐着马扎聊天,手里的毛线针飞快地动着。阳光透过金黄的叶子洒在她们银白的头发上,暖得让人想停下脚步,跟她们一起数落叶。
从胡同出来,沿着什刹海走。湖面早已没了盛夏的游船,只有几只野鸭慢悠悠地划水,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波纹。岸边的柳树叶子半黄半绿,风一吹,就有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,像是给湖水铺了层碎金。
记得小时候,每到秋天,父亲总带着我来这儿放风筝,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,风筝飞得比远处的电视塔还高。如今站在相同的位置,远处的楼更高了,可天上的云还是那样柔软,风里的桂花香还是那样清甜,连湖边卖糖炒山楂的吆喝声,都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。
傍晚时,我去了景山。拾级而上时,鞋底踩着落叶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山顶的万春亭里,几个老北京正用京胡拉着《夜深沉》,琴声裹着秋风,飘得满山都是。我倚着栏杆往下看,故宫的红墙黄瓦在夕阳下泛着暖光,远处的CBD高楼却闪着冷亮的玻璃光,新旧北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,像母亲怀里的两个孩子。风又起时,怀里的栗子还热着,鼻尖萦绕着桂花香,耳边是京胡的调子,忽然我就懂了——所谓故乡,就是不管走多远,一回来,就能找回熟悉的温度。
下山时天已擦黑,胡同里的路灯亮了,昏黄的光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路过那家熟悉的卤煮店,老板笑着招呼:“还是老样儿?”我点头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锅里的卤煮咕嘟咕嘟地响着,热气模糊了窗户,窗外的秋叶还在落,可心里却暖得发烫。
原来秋天的北京,从不是萧瑟的代名词,而是藏着无数温柔的归处——是胡同里的炒栗子,是什刹海的桂花香,是景山的京胡声,更是无论在外辗转多久,一回到这里,就能稳稳拥抱的那份家的温暖。

